吴起的刹那芳华
吴起的带兵风格
起之为将,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,卧不设席,行不骑乘,亲裹赢粮,与士卒分劳苦。卒有病疽者,起为吮之。卒母闻而哭之。人曰:“子,卒也,而将军自吮其疽,何哭为?”母曰:“非然也。往年吴公吮其父,其父战不旋踵,遂死于敌。吴公今又吮其子,妾不知其死所矣,是以哭之。”
吴起的带兵风格,看上去和司马穰苴很像,和士兵同甘共苦,一切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最低一级的士兵标准。行军的时候,吴起既不骑马,也不乘车,还和普通士兵一样背着粮食。
这里需要做一点补充交代:魏国的精锐部队,称为“武卒”,很可能就是由吴起创建的。《荀子》有一篇“议兵”,讲过武卒的装备和军事素养:身上的盔甲是三件套,已经不轻了,随身携带一张强弩,箭袋里边装满 50 支箭,箭袋上面放着长戈,武卒还要戴头盔,佩短剑,背着三天的粮食,半天时间内可以急行军一百里。
也许武卒刚刚创制的时候,标准还没有这么高,但至少行军的时候,负重不仅仅是那一点粮食,还有很重的武器装备。我们可以由此推想吴起的运动量,士兵有多辛苦他就有多辛苦。
回到《资治通鉴》,吴起还有更加惊人的表现:士兵当中有人生了疮,吴起会亲自为他吮吸伤口的脓血。这名士兵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,忍不住哭。有人问她:“你儿子只是普通一兵,将军大人能亲自给他吮吸伤口的脓血,这是何等的关照,你为什么反倒哭起来了?”这位母亲回答说:“往年吴将军也给孩子他爹吸过脓血,他爹打起仗来特别能拼命,结果战死了。吴将军如今又在这样对待我儿子,我儿子恐怕也要死在战场上了。”这位母亲形容孩子他爹作战拼命,原文是“战不旋踵”,直译的话就是打起仗来不转脚后跟,也就是只知道往前冲,不知道往后逃。
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,又很了解吴起的为人,会觉得吴起这不过是在邀买人心,忽悠别人为自己卖命,来成就自己所渴望的功名。吴起打的这些仗也都不是什么正义战争,无非是帮主君抢地盘而已。所以,吴起给士兵吮吸脓血,本质上和吮痈舐痔没多大区别。
庄子狠狠讽刺过这种为了功名富贵不嫌恶心的人,说秦王有病求医,给吮吸脓血的赏赐一辆车,给舔痔疮的人赏赐五辆车,谁干的事更恶心,谁得到的赏赐就更多。(《庄子·列御寇》)
但如果站在士兵的角度,和主帅一起在枪林弹雨下冒险,天天看着主帅如何跟自己同甘共苦,甚至给自己吮吸脓血,要是还不被感动的话,就太不近人情了。吴起就算是装出来的,就算心里一直骂娘,但能装到底,装的也就和真的一样了。更重要的是,其他将军没人这么做。
从兵法角度来看,这是一个稳定军心,调动士气的技术问题。用《武经总要》的概念,叫作“抚士”,意思是抚慰军心。
北宋在整理“武经七书”之前,还由丁度和曾公亮两位重臣主持编撰过一部军事巨著,叫作《武经总要》,“抚士”是书里一个单独的主题,列举了历代名君名将都是怎么抚慰军心,激发士气,让军队在打仗的时候敢去拼命的。
吴起吸吮脓血的事例最突出,在他之前从没有人能做到过这个份上。而在吴起以后,不乏有人学习他的榜样,最突出的就是唐太宗。当然唐太宗受的苦远没有吴起多,但一来他的身份太高贵,只要稍微降低一点姿态就很能激荡人心,二来他的表演能力很强,比吴起更会做样子。
拿破仑与霍去病
历史上,貌似有人做得比吴起更感人,更极致,比如横扫欧洲的拿破仑。今天我们在巴黎的卢浮宫,能够很直观地看到这个更感人,更极致的场面,那是一幅超大尺度的油画。画的是拿破仑亲自去雅法城的隔离点探望一批感染了瘟疫的士兵(Napoleon Visiting the Plague Victims of Jaffa, Antoine-Jean Gros, 1804)。
从画面上看,这些士兵的样子被瘟疫折磨得很吓人,有的人趴在地上,好像已经死了。拿破仑的副官躲在主帅背后,小心地用一块布捂住口鼻,神态又是畏缩,又是嫌弃。只有伟大的拿破仑若无其事,甚至摘下来手套,用赤裸的手直接接触病人的身体。
这场面太惊人了,毕竟当时的瘟疫不但传染性强,而且死亡率高,无药可治。在画家的妙笔之下,拿破仑就是这样直接站在死神面前,以战神的姿态挑战死神,所以这幅画在当时给人带来了无限的勇气和安慰,也大大提升了拿破仑的声望。
谁不愿意给这样的统帅卖命呢?
这幅画唯一的缺点是:内容纯属虚构。
事实上,拿破仑非但没有去亲自探望那些士兵,反而下令毒死他们。大约有 50 人左右被强制服下了毒药。而真正神奇的是,其中有 7 个人不但挺过了瘟疫,也挺过了毒药,幸存了下来。
拿破仑下毒的事情在社会上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,于是,为了打击这些所谓的谣言,挽回自己的光辉形象,拿破仑这才找画家定制了这幅巨型宣传画(Insects, Disease, and Military History: The Napoleonic Campaigns and Historical Perception, Robert K. D. Peterson, 1995)。
拿破仑并不是孤例,说回中国历史,汉武帝的名将霍去病,从小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,从不懂得体恤下级士兵。霍去病在行军打仗的时候,自己不但要吃好喝好,还要玩好,完全不管士兵的死活。汉武帝很疼他,会在他出征之前专门给他准备很多好米好肉,装满几十辆大车。如果换作司马穰苴和吴起,一定把好东西都拿出来分给士兵。
但霍去病根本想不到这些——反正都是皇帝给我一个人的,就算我吃不完,也轮不到别人吃。所以等他打完仗,回到京城的时候,那些好米好肉会浪费很多,士兵们却还在饿着肚子。(《史记·卫将军骠骑列传》)但没办法,论起打匈奴的战功,霍去病可以排在所有名将之上。
不是我要故意抬杠,至少这些历史可以让我们知道,吴起的治军风格并不是唯一的一条通往成功之路,冷酷而虚伪的统帅其实也可以赢得军心和民意,百战百胜,走上功名利禄的顶峰。
成功之路显然没有一定之规。只不过拿破仑、霍去病的成功无法复制,成功经验也没人学得来,而吴起是特别可以被拿来效仿的。就像写诗,李白没法学,但杜甫可以学。
怎么激励士气
吴起的兵书《吴子》有一篇“励士”,顾名思义,谈的是怎么激励士气,和《武经总要》的“抚士”是一个意思。这一篇讲到激励士气的意义,有几句很精彩的话,原文是:“发布号令而人乐闻,兴师动众而人乐战,交兵接刃而人乐死。”成语“兴师动众”就是从这里来的。
吴起的兵法纲领,如果一言以蔽之,精华就在“励士”两个字上。一切制度设计也好,赏罚严明也好,同生共死也好,亲力亲为给士兵吮吸脓血也好,都是为了提振士气。只要士气够强,人人都敢拼命,那么一切阴谋诡计、天时地利都是多余。
吴起打过一个比方,说好比上千人围捕一个死刑犯,把他堵住了,但谁也不敢轻易下手去抓,就怕这个人亡命反扑,伤到自己。吴起的原话是:“一人投命,足惧千夫。”而兵法的意义就在于,把一支军队变成一个听从指挥的亡命之徒。如果我们相信《吴子》里边的内容没有夸大其词的话,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,就是魏武侯给了吴起 5 万人,吴起带着这 5 万人,把他们变成亡命之徒,大破秦军 50 万。
这样的战绩也许会让你觉得吃惊,但这还不算什么,《吴子》一书概述吴起为魏国立下的战功,说他和诸侯打过 76 场大型战役,全胜 64 场,平手 12 场,从没有败过一仗,给魏国拓地千里。可惜当时留下的史料太少,我们很难断定这些内容的真伪。不过,魏国确实是战国初年崛起最快的一个国家,一度成为天下第一强国,吴起当然功不可没。
魏置相,相田文。吴起不悦,谓田文曰:“请与子论功,可乎?”田文曰:“可。”起曰:“将三军,使士卒乐死,敌国不敢谋,子孰与起?”文曰:“不如子。”起曰:“治百官,亲万民,实府库,子孰与起?”“文曰:“不如子。”
魏国国家总理的岗位出现空缺,这可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位子,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。当初魏文侯手下所有的能臣干将,诸如魏成、翟璜、李克、吴起、西门豹,你都已经很熟悉了,但这一次上位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人物:田文。
起曰:“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,韩、赵宾从,子孰与起?”文曰:“不如子。起曰:“此三者子皆出吾下,而位加吾上,何也?”文曰:“主少国疑,大臣未附,百姓不信,方是之时,属之子乎,属之我乎?”起默然良久,曰:“属之子矣。”
这位田文,并不是著名的孟尝君田文。我们对这位田文的履历一无所知,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有上位的资格。但吴起显然清楚得很,所以直接去找田文,当面和他比业绩,比能力,各种不服气。
吴起问道:“统帅三军,让士兵敢打敢拼,让外国不敢打我们魏国的主意,这方面到底是您更厉害呢,还是我更厉害呢?”田文坦率回答:“我比不上您。”吴起又问:“统领各级干部,安定魏国百姓,充实国家储备,这方面到底是您更厉害呢,还是我更厉害呢?”田文依旧坦率回答:“我比不上您。”吴起又问:“镇守河西,让秦国不敢东进,让韩国和赵国拿我们魏国当大哥,这方面到底是您更厉害呢,还是我更厉害呢?”田文还是那句话:“我比不上您。”吴起的 3 个问题,涵盖了军政、民政、财政、外交。所谓国家大事,也不外如此了。所以吴起很不服气,继续问田文说:“您既然样样都不如我,凭什么是您做了总理,而不是我呢?”问题问得很直接,很在理,也很尖锐。
在我们的常规认识里,田文应该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、恼羞成怒才对,但恰恰相反,田文竟然好整以暇,反问吴起说:“现在主少国疑,大臣们心思活络,老百姓对新政府缺乏信任。这种特殊时期,您觉得,国家总理的位子,是给您更合适呢,还是给我更合适呢?”这层道理是吴起完全没有想到的,所以吴起沉默了好半天,终于接受了现实。前边讲过,魏国一向用人唯贤,谁有能力谁上,不搞论资排辈和裙带关系,所以吴起原先的不服气在魏国的传统里完全合情合理。田文并不否认这一点,只是提醒吴起一个道理:特殊阶段需要变通。
这个特殊阶段,就是所谓“主少国疑”。
在人类的全部历史上,主少国疑是一个特别常见的政治困境,年纪太小的接班人镇不住场面,这种时候很容易发生政变和叛乱,稍有疏忽就会改朝换代。其实不要说一个王朝发生新旧权力交替,就算是今天的一家小公司里,某个部门更换领导,也会引发出类似于“主少国疑”的局面,人心不稳,每个人都不确定自己的未来会因此变得更好还是更坏。
喜欢确定性,厌恶不确定性,这是亿万年的进化史写进我们基因里的心理定势,很难改变,所以熟悉的永远都是好的,陌生的永远都是坏的,所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,所以故土难离,所以安土重迁,所以人很难跳出舒适区……
举凡这种时刻,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把陌生迅速转换为熟悉,制造平稳过渡。
先求稳定,再求发展。这种时候,如果在人事安排上搞成所谓“新官上任三把火”的话,就很容易引发崩盘。
过渡期的重点,不是“做什么”,而是“不做什么”。
所以我们不难理解,以吴起这种上进心爆棚的人,一旦上位,肯定要大刀阔斧搞改革,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大的业绩。这就必然导致人心惶惶,把原本就已经不稳定的局面变得越发不稳定了。人们对吴起还会有一种担忧,生怕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,一有机会就会篡位。
所以在这种敏感的过渡时期,稳定,而非发展,会成为政治的第一要务,必须有老成持重、德高望重的人来镇住场面,资历因此绝对比能力重要。吴起只是过于急功近利了,其实他只要多有一点耐心,熬过这段过渡期,就不难凭能力说话,把田文取代掉。
针对吴起的一场阴谋
久之,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。公叔之仆曰:“起易去也。起为人刚劲自喜,子先言于君曰:‘吴起,贤人也,而君之国小,臣恐起之无留心也,君盍试延以女?起无留心,则必辞矣。’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,起见公主之贱子也,必辞,则子之计中矣。”
如果我们从现有的材料来判断公叔和吴起的能力,那么毋庸置疑,公叔实在乏善可陈,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够上位的。而吴起是当时第一流的人才,一旦没了吴起,魏国的实力一定会严重减损。
那么,国家利益和个人权位孰轻孰重呢?公叔像那个时代里的多数人一样,果断选择了个人权位。
和吴起公开翻脸显然并不明智,所以公叔要做的,是不着痕迹地离间吴起和魏武侯的关系,让吴起主动离开魏国。这个目标听上去很难实现,但公叔身边有一个富于心计的仆人,帮主人想出了一条妙计。
人类的一切阴谋诡计,基本都要满足以下 3 个条件:第一,针对特定的局面;第二,针对特定的性格;第三,利用特定的资源。
当下的特定局面,又可以分成 3 点:
第一,人才流动性极高,不但外国的人才会来魏国效力,魏国的人才也不难跳槽到外国去;
第二,吴起虽然是魏文侯时代的能臣干将,但魏文侯从一开始对他就不太放心,现在政权交接,吴起和魏武侯之间更不存在多少信任基础;
第三,当初吴起去找田文比功劳,这件事应该没法保密,所以吴起对自己的待遇有相当多的不满,魏武侯不会不知道。
再看吴起的性格,公叔的仆人有一句概括,原话是:“吴起为人,节廉而自喜名也。”大意是说,吴起廉洁自律,珍惜名声。这两点明明都是优点,但优点也可以转化为劣势。怎么转化,那就需要有针对性地利用特定资源了。
这个资源,就是公叔的妻子。
公叔的妻子是魏国公主。既然公叔可以娶魏国公主,吴起为什么不可以呢?貌似不但可以,而且很应该,很必要。
于是公叔这样去跟魏武侯讲:“吴起是个能人,但我们魏国太小,我担心吴起不会死心塌地为我们魏国效力。我看,主君不妨提议和吴起结亲,把公主嫁给他,试探他的反应。如果他的心思不在魏国,不想留下来的话,一定会推辞这门婚事的。”接下来还要再设一个圈套:公叔和妻子商量好,在吴起面前做一场戏,让妻子当着吴起的面狠狠羞辱自己。
公叔从之,吴起果辞公主。魏武侯疑之而未信,起惧诛,遂奔楚。
于是吴起看到,公主骄横跋扈,当着外人的面都可以不管不顾地羞辱丈夫。这种婚姻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嘛,你公叔受得了,我吴起受不了。所以,等吴起听到魏武侯提亲的建议,说要把公主嫁给自己的时候,果然心里发憷,推辞不干。
就这样,魏武侯认为吴起心思活络想跳槽,对他的态度自然变了。吴起感受到魏武侯的态度变化,生怕再呆下去会遭遇不测,就真的离开魏国,投奔楚国去了。
《资治通鉴》没有记载的是,吴起在离开西河郡的时候,忍不住边哭边说:“这片土地不久之后就要被秦国夺去了啊。”(《吕氏春秋·长见》)后来果然如他所言。
前边讲过,魏文侯和秦国争夺河西之地,夺过来之后就设置了西河郡,派吴起在西河郡兼管军政和民政,职务叫西河守。对于吴起来说,西河郡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,难免割舍不下。
从管理学的角度来看,在这件事上,最失策的人不是吴起,而是魏武侯。魏武侯就算中了公叔的计,怀疑吴起的忠诚度,至少也应该在联姻不成之后另想办法留住吴起。办法总是有的,既然吴起渴望功名,那就给他足够的尊荣好了。
后世的君主想通了这层道理,所以才会在实权职位之外设置荣衔——其实魏文侯对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的礼遇,就相当于给了他们荣衔,他们虽然在政府里边没有任何职位,更没有任何实权,却是魏文侯的老师和朋友,谁也不敢小看他们。
吴起作为前朝老臣,完全可以被魏武侯尊为师长,给予至尊无上的礼遇,既可以安了吴起的心,又可以避免让吴起和田文、公叔争夺实权,何乐而不为呢。
吴起想要满足的,不过是自己的虚荣心而已。这样的话,即便魏武侯始终猜忌吴起,始终怀疑吴起的忠诚,至少也能保证吴起这样的顶级人才可以一直被困在魏国,不会被其他国家所用。
道理分析到这一步,肯定有人想问:既然不能重用吴起,杀掉他岂不是一了百了?这就像后来商鞅在魏国,魏国总理在国君面前举荐他,还郑重叮嘱说:“如果不能重用他,一定要杀掉他,以免这样的人才为外国所用。”
但吴起跟商鞅可不一样,当时的商鞅既没有名声,也没有业绩,杀就杀了,没人会在意,而这个时候的吴起已经名满天下,一旦被杀,哪还有人才会投奔魏国呢?
不过,在苛责魏武侯之前,我们也必须想到的是:人类的每一点知识、经验和智慧的积累,往往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。
在魏武侯所能够掌握的政治经验里边,联姻几乎就是笼络外姓人的唯一办法。整个周朝就是这样,同姓都是一家人,可以不说两家话,但对于异姓的功臣和有实力的人,想都不想就要联姻。
一个王朝也好,一个诸侯国也好,本质上就是一个家族企业,大家相信,只有成为一家人,才不会说两家话。
今天的管理学其实依然延续着这个思路,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,通过股份制让两家人变成一家人。企业的所有者甘愿出让一部分股权,以此换来外人的尽心尽力。而所谓尽心尽力,换到古代社会的话,当然就是效忠。
外臣的生存之道
吴起的困境还给我们揭示了一个道理,那就是作为外臣,必要的生存和发展之道,就是勾结内臣。这样一种行为模式,在秦汉以后的政治生态里比比皆是。
何谓外臣,何谓内臣?这就有必要介绍曹魏年间的一部经典著作:桓范的《世要论》。
三国历史的爱好者应该对桓范这个名字并不陌生。曹丕篡位以后,传到魏明帝,安排司马懿和曹爽作为托孤重臣,辅佐下一任的小皇帝曹芳,桓范就是曹爽那一派的核心人物。后来司马懿灭了曹爽,桓范也遭了池鱼之殃,被灭了门。
《世要论》是桓范流传下来的名著,书名如果直译的话,可以翻译成“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些事”,如果意译的话,可以翻译成“政治学纲要”。
在这部书里,把臣子分为几类,分别是大臣、小臣、内臣、外臣,每一种类型都有特定的行为规范。
内臣就是中央官,侍奉在皇帝身边;外臣就是地方官,尤其是那些镇守边境,带兵打仗的武官。桓范认为,外臣的最大风险,就是被皇帝身边的人挑拨离间。
那么,外臣怎么才能防范这种风险呢——桓范竟然没提。这也难怪,因为一旦明确提出来,就显得太有权谋色彩了,会为正人君子所不齿,倒不如留个悬念,让读者自己去悟。
办法当然并不难悟。事实上,随着历史经验越来越丰富,外臣也就越来越会保护自己。
经典的做法,就是利用自己天高皇帝远的优势,盘剥百姓,聚敛财货,拿这些财货去贿赂高官和皇帝身边的近臣,就算不请他们在皇帝耳边为自己美言,至少也能做足人情,让他们不至于难为自己。
吴起的身份就是外臣,假如他有足够的历史经验,就该知道单靠业绩并不足以自我保全,必须打通朝中的人脉才行。
今天的大型企业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,分区经理就算做出很好的业绩,但总裁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数字,看不到具体的人是如何顶住高压,浴血奋战的,所以就算数字足够让他满意,也很难让他在情感上产生认同,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引发猜忌。
没办法,亿万年的进化史已经把我们打造成了不可救药的情感动物,就算有意识地强化理性,也很难抵消那强悍而不自觉的情感力量。
吴起就这样走了,到楚国去开展另一段人生,另一场战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