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朝后裔
特殊的宋国
宋国在列国当中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,它是商朝的残余。
在商纣王的时代有几个著名的贤人,纣王的哥哥微子启就是其中之一。武王伐纣的时候,微子启带着祭祀用的礼器来到周武王的军营,赤身裸体,双手背在背后捆着,跪下来用膝盖走路,意思是说:我服了,我投降。(《史记·宋微子世家》)
周朝胜利者并没难为微子启,还给了他一个封国,这就是宋国,国都在今天的河南商丘,故城遗址还在。因为有了宋国的存在,商朝遗民就可以在周朝继续过日子,更重要的是,商朝的王族没有绝嗣,还可以繁衍生息,祭祀祖先。
周朝的分封,爵位有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 5 个级别。宋国得到的爵位竟然是很罕见的公爵,地位最尊贵。在周朝人看来,宋国“于周为客”,意思是说,周朝把宋国当成客人来对待,所以很客气,礼数给得很足。其他诸侯如果接待宋国国君,规格都会提高,可见周朝人的统战工作做得很好。
孔子的祖辈就是宋国贵族,血缘可以一直追溯到微子启身上。
宋国贵族姓子,传承几代之后,有一位大夫名嘉字孔父(fǔ),按照当时的习惯称为孔父嘉,他这一支的后人以孔为氏,别立一族,这才有了孔氏,孔子就是孔父嘉的六世孙。
宋国一方面努力融入周朝文化,一方面还保留着商朝传统,所以孔子说过:“吾学殷礼,有宋存焉”,可以从宋国学习商朝的礼制。
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,宋国虽然地处中原腹地,却常常被华夏诸侯看成另类。尤其到了礼崩乐坏之后,实力为王,宋国再也不可能单单从身份和爵位上赢得尊重了。
更何况宋国内部也在礼崩乐坏,这毕竟是时代的浪潮。所以一路发展下来,宋国也演变成权贵架空国君的局面。春秋末年,宋国三大家族结盟,约定“三族共政,无相害也”,大家一同把持政局,和平共处。(《左传·哀公二十六年》)
当然,这不可能。
结盟的三大家族,分别是皇氏、灵氏和戴氏(乐氏),都属于宋国的“同姓贵族”,和国君算是一家人,只不过在宗法关系上,国君一系是大宗,三大家族都是小宗。将来戴氏会篡夺国政,但这和三家分晋、田氏篡齐不同的是,后者属于外姓夺权,前者属于小宗篡夺了大宗。
《资治通鉴》记载的这位过世的宋悼公,在司马光能够看到的史料里几乎没有任何记载,只知道他的继位和过世。而我们可以从清华简《系年》里边看到,这位宋悼公曾经很努力地试图挽回自己的权力。
宋悼公向楚国求援,楚国也真的施加援手,出兵帮助宋悼公巩固权力,这是宋悼公 18 年执政生涯里的一桩大事,另一桩大事就是做了韩国的俘虏。(《史记·韩世家》)所以有学者怀疑,宋悼公的死很可能就是死于韩国之手。
宋悼公死后,宋休公继位。
让我们把视线从东方的齐国转到中原腹地:韩国正值当打之年,才从郑国手上夺取了阳城,转身又去进攻宋国,打到宋国首都彭城,把宋悼公抓了俘虏。宋国原先的首都不在彭城,而在睢阳。睢阳,顾名思义,位于睢水之阳,也就是睢水的北岸,今天属于河南商丘。
睢阳的西边就是郑国。早在春秋时代,郑国就在晋国和楚国的夹缝之间辛苦求存,经常挨打,连累着旁边的宋国也不太平。大约是出于惹不起,躲得起的考虑,宋国终于迁了都,从睢水流域的睢阳迁到了泗水流域的彭城,今天的江苏徐州。(钱穆《先秦诸子系年·战国时宋都彭城证》)
彭城在睢阳东边略微偏南,两地距离大约 150 公里。从此以后,宋国和泗水流域的其他 11 个诸侯国被合称为“泗上十二诸侯”。
后来苏秦、张仪纵横天下的时候,张仪劝说楚王北上攻下宋国,然后就可以一路向东,尽收泗上十二诸侯。不过在周安王的时代里,宋国最大的敌人不是楚国,而是韩国。韩国这一回和宋国结下了血海深仇,宋悼公就死在韩国手里。
卫国,是一个根正苗红的诸侯国。早在周朝开国的时候,周武王灭掉了商纣王,让纣王的儿子武庚继续治理商朝的族人,延续商朝的祭祀。周武王担心武庚会生事,就派了自己的两个弟弟管叔和蔡叔辅佐武庚。当然,名义上是辅佐,实际上是监视。
等周武王过世,儿子周成王继位,年纪太小,主少国疑,周武王的另一个弟弟周公旦,也就是传说中制定周礼,后来让孔子魂牵梦系的那位儒家圣人,以周成王代理人的身份处理国政。管叔和蔡叔一则怀疑周公要篡位,二则对周公不服气,便伙同武庚发动叛乱。
叛乱没成功,周公杀了武庚和管叔,放逐了蔡叔。那么,原本归武庚和管叔、蔡叔治理的那一片土地和人民该怎么处置呢?
很简单,周公把弟弟康叔分封过去。这片土地,就是卫国,这位康叔,就是卫国的第一任国君。
武庚既然死了,那么延续商朝祭祀的事情没法交给康叔,所以就转交给微子启所在的宋国了,毕竟微子启是正统的殷商王族,这是前边介绍宋国的时候提到过的。
康叔受封的时候还很年轻,周公担心他不懂政治,还特地给了他三大训诫,这就是《尚书》里边的《康诰》、《酒诰》和《梓材》,都是些政治大道理。卫国所在的地方,就是原先商朝的首都朝歌,今天在河南鹤壁市淇县。卫国一度强盛过,但进入春秋时代以后,昏君接二连三,而且变着花样地荒淫无道,险些亡了国,以后再也没能崛起。
虽然变成了一个小国、弱国,但卫国的存在感依然很强。这首先要归功于卫国的风气最开化,很能引领时尚前沿。卫国的男男女女喜欢在濮水边的桑间幽会,大概还有互唱情歌的风俗,给我们留下了“桑间濮上”这个成语。“桑间濮上”通常会和“靡靡之音”配对来用,儒家经典《礼记》直接把桑间濮上的爱情小调定性为“亡国之音”。(《礼记·乐记》)
也不能全怪儒家学究不懂风情,夸大其词,因为淫乱长期都是卫国政坛的主要画风,卫国也确实常常闹出丑闻,国都也被迫一迁再迁,一路向西,卫国人总也过不成安稳日子。
但说来也怪,当“秦王扫六合”的时候,卫国偏偏是最后亡国的一个,一直熬到了秦二世的时代。就像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,在一堆药罐子中间苟延残喘,随时都有可能断气,但是,他偏偏比谁活得都长,尽管活得很没质量。
春秋末期,三大家族联合把持宋国的国政,其中又以皇氏和乐氏实力最强。后来皇氏出了能人,就是第二位司城子罕,为了叙述方便,以后我就直接叫他司城子罕好了。司城子罕的高明,《韩非子》给出过很详细的描写。
爱与怕
前边讲过,韩非独创了一种文体,叫作“储说”。在文章结构上,储说分成“经”和“说”两个部分,“经”是简明扼要的论点,“说”是论据素材的罗列。
在《韩非子》这部书里,储说体的文章一共有 6 篇,《内储说》2 篇,上下《外储说》4 篇,上下《外储说》又分为左上、左下、右上、右下。
现在我们要看的,是《外储说右下》。韩非要借司城子罕篡位的事情探讨一个管理学难题:爱与怕,哪个更重要。
话说司城子罕来给宋桓公出主意,大意是说,人都是趋利避害的,只喜欢得到赏赐,不喜欢受到惩罚。所以,自己甘愿为国君分忧,以后国君只负责赏赐就好了,尽情享受全国人民的爱戴,至于刑罚这种脏事,就由自己来做,自己甘愿代替国君承受全国人民的恨意。
宋桓公为司城子罕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打动了,爽快地交出了刑罚的权柄。从此以后,凡是发布禁令,诛杀大臣之类的事情,问到宋桓公头上的时候,宋桓公都只有一句话:“去问子罕。”于是,大臣们惧怕子罕,平民百姓归附子罕。才一年的光景,子罕就杀掉了宋桓公,夺取了宋国的政权。
《韩非子》把司城子罕的篡位比作“出彘”,“彘”就是野猪,“出彘”就是突然窜出来的野猪。这个比喻的意思是说,司城子罕的夺权就像一头突然窜出来的野猪抢去了食物一样,穷凶极恶,干脆利落,让人猝不及防。“出彘”从此成为一个典故,形容大臣专权。
你也许还记得初中语文课学过《五人墓碑记》,开篇第一句是“五人者,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,激于义而死焉者也”。牵动民变的这位蓼洲周公,名叫周顺昌,被魏忠贤一党迫害,最后死在牢里。
后来崇祯帝继位,给周顺昌平反,圣旨里有这样一组对仗:“指鹿之恶,浮于望夷;出彘之威,极于北寺。”上联的典故是赵高指鹿为马,终于在望夷宫逼死了秦二世,下联就是用“出彘”形容魏忠贤,说他垄断了国家威权,随便监禁朝廷大臣。(《倪文贞集》卷一《制诰·原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赠太常寺卿周顺昌》)
怎样避免“出彘”的悲剧呢?《尚书》里边早就有过明确的教导。
《尚书》有一篇《洪范》,内容是商朝贤人箕子献给周武王的治国箴言,其中有这样一句名言:“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,惟辟玉食,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。”意思是说,福和威,也就是赏和罚,还有美食,都是君王专享的,绝对不能给臣子这些权利。一旦臣子拥有了这些权利,君王就危险了,国家就有祸了。
这句话里的“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”后来演变成了我们熟悉的成语“作威作福”。威和福必须相辅相成,在管理学的意义上,威就是大棒,福就是胡萝卜,管理者必须一手大棒,一手胡萝卜,这样才能管得住人。
《韩非子》把这个道理推进了一步:如果只能二选一,那就看看“出彘”的教训吧,胡萝卜可以不要,但大棒必须有。
胡萝卜和大棒的重要性倒还容易理解,但问题是,《尚书·洪范》的那句话里,为什么把美食拿出来和胡萝卜、大棒相提并论呢?难道大臣们吃好一点还会危害国家安全吗?也许是因为商朝的烹饪水平太低,吃一顿美食太难,以至于美食足以成为特权的象征吧。
此后,也算是“宋将不宋”了。
宋国在列国当中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,它是商朝的残余。因为有了宋国的存在,商朝遗民就可以在周朝继续过日子。更重要的是,商朝的王族没有绝嗣,还可以繁衍生息,祭祀祖先。另外,宋国原先定都睢阳。睢阳,顾名思义,位于睢水之阳,也就是睢水的北岸,今天属于河南商丘。睢阳的西边就是郑国。早在春秋时代,郑国就在晋国和楚国的夹缝之间辛苦求存,经常挨打,连累着旁边的宋国也不太平。大约是出于惹不起,躲得起的考虑,宋国终于迁了都,从睢水流域的睢阳迁到了泗水流域的彭城,今天的江苏徐州。彭城在睢阳东边略微偏南,两地距离大约 150 公里。从此以后,宋国和泗水流域的其他 11 个诸侯国被合称为“泗上十二诸侯”。